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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晴時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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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晴時雨

續念呆立在原地。

似海人潮在身邊穿梭湧動, 嘈雜人聲交織。

她卻只覺得玻璃窗外的陽光亮到刺眼,讓她什麽也看不真切。

她用力眨眼,努力盯著路沿上那輛車看, 腦海中許許多多的畫面一閃而過。

和他手牽手在月光下散步, 夜風掃過身畔的。

和他在院子裏一起給花澆水、除草的。

和他待在家裏, 他在健身, 她在彈琴。各自安靜做著自己的事,誰也沒和誰說話的。

……

太多微不足道。

這一刻和他這麽面對面, 隔著茫茫人海。

續念才覺得那些東西有多難能可貴。

她哽咽著, 低低念了聲:“易思嵐……”

腳步忽地有些不聽使喚, 她下意識想往回走, 想不顧一切回到他身邊。

續彤將人攬住, 握緊她手,“念念, 機場人多眼雜, 不要這樣。”

續念提起的腳步在這句話之後又頓住。她如果在這一刻沖動行事,這段時間他做的犧牲和努力就全都沒用了。

續彤回頭看一眼,抓緊機會,拉著人往裏走。

辦理好托運, 順利走完安檢。

兩人進了vip休息室,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
續念偏頭望著窗外。

起飛的、降落的, 許許多多不知目的地的游客在此交匯。

她覺得心裏好空。呆了一陣才開口說:“姑姑,我什麽時候才能回來?”

續彤接了杯溫水遞到她手上, 表情稍顯嚴肅,“念念, 姑姑知道你舍不得這裏,舍不得易思嵐。但如果現在回頭, 他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就相當於是白費了,我想你肯定是明白他這麽選擇的用意的。”

“他因為擔心你,不得已要把你推遠。同理,我和爺爺也一樣擔心你,你眼睛才好,又是車禍,又是有人襲擊,我們也很怕你會再遭受類似傷害,所以把你從他身邊帶走。這樣做,可以說是目前來說最好的保護你的方法。我希望你理解我們的苦心。”

續念點頭,“我理解。我只是……控制不住難受。也很擔心他一個人,接下來該怎麽面對。”

續彤沈了口氣,“事已至此,有些事我覺得也可以告訴你。”

“什麽?”續念問。

續彤攬住她肩膀,繼續說道:“向你提出離婚前,易思嵐給我打過電話,所以可以說這個決定是他和我商量後的結果,你不要怪他。另外,茶園的事其實也是他在背後出力,我們才能那麽順利拿回來。還有帶你去英國,這些都是他先提出來的。”

她對這些不是完全沒有預料。

提出離婚之前,易思嵐都還在對她承諾,一定會幫她把茶園的事情處理好。

她知道的,他對她一向言出必行。

可即便有心理準備,這一刻親耳聽見這些,知曉他一早的籌謀,她還是內心酸楚,難以平息。

這麽一來,他是成功讓她脫身。

那他自己呢?

“念念。”續彤側身看過來。

續念眼眶微熱,喉嚨堵得難受,良久才艱難應出一聲:“嗯。”

續彤接著說:“他原本說,這些都暫時不要讓你知道。因為他沒法保證自己能順利處理好那些事,順利地回到你身邊。他不想你一直為他擔心,為他難過。”

“所以哪怕我誤會他,恨他,他也不在乎?”續念眼眶一酸,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下來。

續彤摟緊她,“念念,姑姑之所以還是選擇說出來,是覺得你能冷靜地做出選擇,能明白他的想法。否則一直把你蒙在鼓裏,不知道他所做的這些,對你、對他都不公平。”

懷裏的人在抽泣,熱淚在頰上暈濕。

好一陣,察覺她似乎緩和了些,續彤才輕拍著她後背重新張口:“念念,你從小經歷的比同齡人多,得到的家庭關愛卻遠不及同齡的小孩,所以姑姑理解,你覺得你們的小家很溫暖,你舍不得。但是這只是暫時的,你現在要做的,是保護好自己,努力成長起來,這樣將來才能有更強大的,對抗風雨的力量。”

“我想易思嵐也是這麽希望的。”

續念緩緩點頭,終於坐直反手抹了抹臉頰。

她沒再說話,從背包裏拿出那個筆記本和一只黑色碳素筆。

本子攤開在大腿上,想寫上此時此刻的心願。

到這一刻,她才看見他之前寫的那兩條:

3、和念念一起拍婚紗照;

4、舉行婚禮;

她彎唇輕聲在笑,雙眼卻又猝不及防模糊一片。

眨了眨眼忍下淚水,她才順著序號接著往下寫:

6、和易思嵐一起去買菜,做一頓屬於我們兩個的晚餐;

7、和易思嵐一起看星星;

8、和易思嵐一起拍好多好多的合影;

9、和易思嵐一起穿情侶裝;

10、早點結束一切,回到他身邊。

機場外。

已經過了許久,頭頂一架架飛機朝著不同方向起飛。

易思嵐靜靜立在路邊,仰頭目送它們消失在視野。

他把右手落進外衣口袋。

兩枚婚戒,和那只拴著小鈴鐺的手繩都被他裝在那裏。

他緊緊握了握,刺得掌心吃痛。

像是在以這種方式提醒自己,要快點解決這一切,快點把她追回來。

-

到達英國已近半月。

續念適應了時差,也漸漸適應了每天的學習安排。

唯獨難以適應的,是飲食。現在總算體會到,之前易思嵐說在美國的時候,最想的就是魏玉霞做的飯菜。

她看著餐盤裏的食物嘆一口氣,為了填飽肚子還是只能說服自己面對。

十分鐘不到草草解決完,拿出手機給裴知蘊打了視頻。

那頭接得很快,沒給她開口的機會,張口就吼:“續念,要死啊!出國都不告訴我一聲,還這麽久才聯系我!”

續念自己也心虛,訕訕笑著,輕言細語回應:“對不起知蘊,當時決定得突然,而且我怕你來機場送我的話,我會哭暈的……”

畫面裏的人癟著嘴,眉眼耷拉著,每個角度都在透露可憐巴巴。

裴知蘊的語氣瞬間軟下來,“算了算了,知道你最近的難處。在那邊還習慣吧?”

續念點頭,“挺好的,和姑姑還有英國姑父在一起,她們都很照顧我。你最近怎麽樣?”

裴知蘊聳了下肩,“就那樣唄,學校上上課,時不時被父母揪著參加下商業活動,拓寬人脈,也順道學習他們的經驗。”

續念“嗯”了聲。

裴知蘊想到什麽,聲調忽然提高:“對了,你知道嗎?趙渝銘結婚了,就你走那兩天的事!”

續念眉頭一揚,同樣驚訝,“真的結婚了?我還以為……”

以為以他過去的行事作風,會反抗、會逃跑才對。

她忽然在想,是不是自己那天晚上說的那番話太重了,刺激到他,他才會做出這種選擇。

但轉念又一想,她哪有這麽重要,人家兩家企業是真正的強強聯合,稍微冷靜思考一下都知道,百利而無一害。

跟當初的她和易思嵐,這兩枚棄子的狀況可完全不同。

她搖搖頭,將思緒拉回,“沒什麽,希望他能過得好。”

對面的裴知蘊點點頭。

兩人天南地北聊了會兒近況,快到上課時間,續念準備掛斷,猶豫片刻,還是低聲問了句:“知蘊,你知道易思嵐最近怎麽樣嗎?”

裴知蘊扯著唇笑,“終於問出口啦,我還以為你們夫妻真的恩斷義絕呢。”

“你別開玩笑。”續念擰著眉。

裴知蘊也斂起笑意,“具體的不知道,但是前幾天是聽說之前在地下停車場襲擊他那個人忽然翻供了,現在在查易家那邊到底牽扯多深呢。”

“你老公沒事,有情況我第一時間告訴你,放心吧。”

續念松一口氣,嘴上卻偏賭氣說:“離婚了,不是我老公,是前夫!”

裴知蘊順著她話說:“哦,前夫啊,既然是前夫,那之後再有他的消息就不煩你了,省得浪費時間。”

續念討好地笑,“那還是不行,好知蘊,你還是告訴我吧,給你寄禮物。”

那頭一副勉強的樣子,“行吧,看在禮物的份上。”

-

地下停車場要襲擊續念的那個中年男人,一開始一口咬定,自己就是因為私人恩怨,一時沖動才會選擇那樣的方式報覆。

易思嵐找的律師去見過他好幾次,面談都無果。

後來調查出,那男人名叫李建波,是個失業的農民工。

妻子生病早逝,家裏年邁的父親臥病在床,還有一個智力殘疾的孩子。

他的失業,對於這樣的家庭完全是雪上加霜,易家人自然知道,選擇這樣的目標下手,一來花不了多少錢,二來還能讓對方死心塌地。

易思嵐這邊查清這些情況後,第一時間有了對策。

再簡單不過,砸比易家更多的錢就是。但同時,也不能再讓他們和易家有接觸的機會,身陷險境。

思考過後易思嵐讓胡越聯系了外地的一家療養機構,先把李建波的父親和孩子都順利轉移過去,這才重新讓律師去找李建波,向他承諾,在他出獄前,會一直負擔爺孫倆的開支。

這件事算是順利,李建波在得知家人得到妥善安置後,終於松了口,重新交代出自己當初是拿了三萬塊錢,替人辦事的。

他不知道交代他的那個人具體叫什麽,對方付錢也是用的現金,絲毫沒留下破綻。

好在易思嵐從中找到突破口,查遍了兩人當時碰面地點附近所有的監控、甚至是周圍車輛上的行車記錄儀,這才找到了相關畫面,從中得知,和李建波見面的人,正是易紹衡手底下的負責酒店事業部的賴雲飛。

易思嵐對他有些印象,行事一向圓滑,在職場上很得易紹衡歡心。

從易紹衡正式接任易鳴威的大旗,掌管晟亞開始,就把賴雲飛一路從一個酒店前廳的小經理,提拔至整個晟亞旗下所有酒店的總經理。

前些年,易思嵐沒想著和易家真的魚死網破。

但為了保全自己,這些重點人物,他一直是有密切關註的,並且可以說手上把柄不少。

尤其是這個賴雲飛,之前在新酒店建設和開業期間沒少在項目款上拿回扣。

沒想到這些證據,倒是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了。

傍晚。

易思嵐吃過晚飯折回辦公室,剛接了杯水要往唇邊餵。

辦公室門被敲響,他擡眼應了聲:“進。”

葉杉青和胡越先後進來,兩人都面帶笑意朝他走近。

他揚了下眉毛,問:“看來事情有進展?”

兩人都點點頭。

葉杉青先說:“那個姓賴的,蹦跶不了幾天了。”

意料之中,易思嵐沒多驚喜,看向胡越:“你要說的呢?”

胡越上前,往他桌上放了份文件,“這是前幾天剛收到整理好的,晟亞在外地那兩家即將簽署合作意向的新酒店,同樣有很多跟先前類似的領導人吃回扣,酒店建設材料虛報的情況。只要你點頭,這些信息一散出去,這兩個合作立刻完蛋,晟亞聲譽會進一步受損,後續的合作也會大受影響。”

胡越面無表情,說這番話時的語氣,冷酷程度像極了電視劇裏的蒙面殺手。

葉杉青被逗笑,“越哥,你好酷!”

易思嵐也跟著輕笑一聲,“去做吧,這麽久了,你的行事我還能不放心啊。”

胡越點了下頭。

雙唇微抿,聲調低下來,“還有一件事……”

易思嵐沒多想,揚著眉頭問:“嗯,什麽?”

胡越又往他桌上放了個透明文件袋,“是太太,上周的一個音樂會上,她做表演嘉賓出席,我找人拍了幾張照片。”

太太。

這個稱呼好縹緲,他好幾個月沒聽見了。

他垂眼去拿文件袋裏的照片看。

舞臺燈光明亮,照片裏的人著一襲銀色禮服坐在正中,指尖輕盈落在黑白琴鍵指尖。

表演時滿臉認真,仿佛全然不受外界侵擾。

表演結束後,頰邊盡是燦爛笑意,明朗無比、純粹異常。

易思嵐靜靜看著那張臉,心跳和呼吸都仿佛凝滯。

好一陣才沖胡越說出一句:“謝謝。”

-

沒日沒夜琢磨著要抓對方的漏洞,還得絞盡腦汁護住自己的公司,鐵人也難免要生銹。

恰逢冬季流感爆發,疲憊的人抵抗力就更不好。

易思嵐沒能幸免,結束一天工作在深夜要離開公司時,卻發起了高燒暈倒在地。

好在葉杉青也還在辦公室,及時發現把他送到了醫院。

長時間連續加班帶來的疲憊,加上這會兒燒沒退,藥物作用下,易思嵐睡得很沈。

蒼白的臉頰和雙唇,看來實在萎靡。

葉杉青待在邊上守了會兒,折出去買了倆暖手寶。

充好電之後,一個往易思嵐腳邊放,一個則放在他輸液那只手旁邊。

正想俯身坐回椅子上,病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念叨:“念念……念念……”

葉杉青眉心一擰,忍不住咂了下嘴。

他見不得這種苦情戲碼,搞得人心裏怪不舒服。

當即便拿出手機通過裴知蘊得到了續念在英國的聯系方式,然後撥了過去。

陌生號碼,但是是國內的,續念接得小心翼翼,一開始沒敢出聲。

葉杉青倒是直接,“是續念吧?我是葉杉青。”

續念楞了楞,“你怎麽會……給我打電話?”

葉杉青咳了聲,“我知道你們倆心裏都有對方呢,不聯系只不過怕有人發現,但是你們離婚也幾個月了,易家人的註意力應該不在你身上了,而且現在半夜三更的,沒人會這種時候還來醫院盯著他。”

“醫院?”續念更蒙了。

葉杉青這才切入主題,故意把情況說得嚴重,“你走之後,思嵐一直連軸轉,恨不能一個人分成八個使,鉆頭覓縫就是想多找出些易家的漏洞,快點解決完這些事。但是你也知道的,易家這麽多年根深蒂固,一朝一夕不可能輕易撼動,他這不就累得病倒了嘛,迷迷糊糊喊你名字呢。”

“你跟他說兩句話吧。”

長長一番話結束,聽筒裏陷入寂靜。

片刻後,續念耳畔被沈重的呼吸聲包裹,當中隱約混進兩聲“念念”。

那聲音好啞,好沈,也好陌生。

可她聽得出來是易思嵐。

續念咬了咬下唇,努力抑制情緒,告訴自己要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。

她仰起頭深吸兩口氣,緩聲對著手機說:“易思嵐,你要快點好起來……”

千言萬語憋在心口,不過才出口短短一句,她眼眶裏的淚卻洶湧難阻。

哽咽了一陣,她才繼續說:“易思嵐,我會乖乖照顧好自己的,你這個傻瓜,怎麽沒好好照顧自己呢?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,快點來接我回家。”

她反手去抹淚,擠出笑意,“你不說話,那就是同意了。約定從現在生效咯,你要快點來接我。”

天色亮起來。

易思嵐退了燒,腦袋仍還沈重無比。

他被窗簾縫隙透進來的白光刺了刺眼,扯著幹癢喉嚨咳了幾聲。

動靜驚醒縮在墻邊沙發上睡著的葉杉青,他伸著懶腰起身,“少爺,您終於醒啦,我去給你買點早餐。”

易思嵐杵著床沿慢吞吞坐起來,朝他道了聲謝,問道:“昨晚我幾點來的醫院?”

“將近淩晨三點,”葉杉青晃晃腦袋,“可好久沒跟通宵似的熬這麽久了,年紀大了,頭暈。”

易思嵐悶頭輕笑了聲。

的確是,年紀大了,加上又是深夜,他在病痛作用下睡得沈。

否則怎麽會那麽清晰聽見續念的聲音?

現在回憶起來,他還記得,她對他說,要快點好起來,要快點接她回家。

可惜他那時候太累太難受了,掙紮了半天,還是沒能開口對她說話。

現在的利物浦是淩晨,她應該在睡覺。

那這次,能不能換他去她夢裏。

他想對她說想她,說一定很快就會帶她回家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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